星期三, 9月 07, 2011

文人記生活-兩本香港方物風俗志





喜讀風物誌,大概是讀書時期略略接觸過文化研究的影響。

喜歡這兩本書,因為它們都做到以小見大。

衣食住行,思維言語,人的觀察和一切行蹤活動,都是文化的具體表現。

通過兩位不同時代的文人之眼和筆,香港微小美好的事物被賦予形狀、顏色、氣味。當中的精神不只是懷緬,在新和舊的轉換還來不及反應,一切都乍現即逝的今天;當此城的政策權力崩壞至此,慶幸有人提醒我們生活的趣味和大隱隱於市的生活態度。

源遠流長,一九五六年初版,一九七三年及一九八九年分別再版,事隔二十多年,中華書局將之再版,可見其珍貴價值。作者葉靈鳳是南京人,生於一九○四年,早年於上海藝術大學就讀,一九三八年移居香港,開始長達四十年的客居生涯。在香港居住的大半輩子裏,從事寫作和編輯工作期間,他對香港展開了研究,此書將本港的鳥獸蟲魚和掌故風俗,結合自然科學和民俗學知識,以散文隨筆的形式寫就半世紀前的香港風情畫。

由首篇《香港的香》名字說起,時光倒流,國際繁忙大都會的印象淡去,浮現讀者眼前的是香港的野花、毒蛇、候鳥、海產……作者分享欣賞蝴蝶的方法、如何分辨蜻蜓和蜉蝣,鑑別毒蛇的種類……原來香港曾有野生老虎!狐狸?黃麖是什麼?誰會知道。這些與都市人彷彿漠不相關?並不盡然,香港其實尚有大片大片野郊群山,只是人都把閒情逸緻都拋卻,營營役役,不再眷戀土地,讀畢此書,讀者或會了解到,我們的來時路不是反光玻璃幕牆,而是山是水。

「懷舊為看到現今的跌宕」

就如陳雲所言﹕「懷舊文章不是要人躲藏到舊時去,而是要自舊時代的清靜安穩看到現今的緊張與跌宕。」替《香港方物志》撰序之餘,陳雲最近也推出了《旺角街頭種高粱》,追憶消失了的水土人情。同樣是地方故土風物的懷舊,兩本比較併讀,只見文人的心依舊,卻物事全非。在《香港方物志》裏,葉靈鳳記了一篇英雄木棉樹,五十多年後的香港,同樣是木棉,且看陳雲的題--〈木棉花也遭了專政〉,詳述了早前某些居民投訴木棉棉絮滋擾,康文署摘果除花一事。此事不僅荒誕,亦可嘆可悲。五十年時間,除了不仁之政短視外,港人的心大概麻木了,不再懂得欣賞風景。

何解?陳雲在序中提到的一段或可說明﹕「過去人人可以安居田園,可以生兒育女,可以食安全飯菜,如今人人要為樓房惆悵一生,不敢生育,田園居所及安全食物成為富豪的特供項目。」在《旺角街頭種高粱》裏,陳雲除了就風俗、飲食、購物和家園,觀察紀錄和刻劃了此城的變遷,亦保留了一貫諫言者的身分,批評反思,我們的生活要怎樣過,該怎樣過。

雖然《香港方物志》所描述的香港彷彿消失了,全變了冷冰冰的高樓大廈,大廈裏住著冷冰冰的人,冷冰冰的心甚至容不下一朵花,陳雲卻提醒我們,只要用心發現,仍偶有浪漫和放肆的時刻。就像與書名同名的書末篇章〈旺角街頭種高粱〉所記,高粱在泥石地也可紮根成長。

從兩本風物誌看來,物質改變人的生活,人的生活也改變物質,而當中是權力的角力,正面的我還是相信,生活的樂趣仍在,無論是五十年前或後,我們可以游擊,可以玩耍,只要記得享受,打出缺口,改變是可即的,這便是文化研究所說的human agency。

原文刊於 4/9/2011 《明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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