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日, 8月 23, 2020

美麗在清早

或許我與他都是屬於大自然的。自從搬到新居,他的氣場都改變了,近似以往住在山上的狀態,總算能夠呼吸,而我的失眠亦不藥自癒,大好,每晚躺床上都睏到不行,早早睡去,又早早醒來,打點居所的一切。

我仍是孩童之際,爸媽每周都帶我們去北譚涌燒烤,夏天頻頻出海,有段時間住在郊區半山洋房中,我時時帶著功課上天台做,根本只是在發呆,看雲的流動,或者觀察花槽的昆蟲,對鄉郊自是有種歸屬感。
過去數年的city life很好,在社區裡也算悠然自得,但我總是待不住,在一個空間太長時間的話,總會倦怠,工作如是,居所如是。
鄉郊的美好在於種種不方便,我又開始乘搭長途車,每程巴士都是細看這城市的機會。近太子道一帶,是五金店舖集中地,樓宇變得破舊,油漆斑駁剝落,我試著細辨那些繪在牆身的招牌與文字,想像它們曾經風光,想像它們主人營役的一生,在我城中求存的模樣。各行百業,一直支撐著這城市的發展,上一代人,上上一代人,這一代人,我們所有人,都有份描素她的面貌,或正描素著……看著這些風景,我突然了悟到世道恆常是如此的──一切被建設後,終將變得衰頹。
香港的歷史不長,以往她很美好,我(們)的痛苦正正在於目睹她漸漸衰敗,無可逆轉地,一天比一天壞……而其實她必然會如此,沒有東西是永恆的,除了變幻本身。潮漲過後會退,如果我對她的愛如深海,便可以承接住這一切,明白這地方一如萬物,即使衰敗後亦會復生。改變不在我,也不必在我,如果努力了亦只面臨著惡果,便唯有頂著,繼續愛著,想像著,未來的人,可能會經歷多一次這地方的美好,然後衰敗會再次重來……
我是其中的一個存在,感受著一切,有時參與創造,學習當中的道理。生命之重,是揭開幻象的面紗,懂得它的虛幻,再去明白所有意義皆由我們創造。種種念頭,是邊緣與界限的開始,通過經歷與消化,明白到它的反義,才可得出新的定義。
如像,我感謝上天賜予我文字,更感謝它賜予我超越文字的感受。有了文字,在我思考的時候,便懂得它有無法勝任的地方──在難以被確切描述的事物裡,我才終於去到彼岸,穿過所有表象,得悉藏在背後的真理。所謂真理,很多時是相反的,互相定義出彼此,然後歸零。
如殘忍。如愛。我是經受了殘忍,才明白愛,而愛也許亦只是幻象,在我定義它的時候,便看到了它背面,什麼都沒有,所以什麼都可以有,yes or no。一切都是一種意識,意識如像流水,在我潛行得最深時,便與祂最靠近,因為萬有,我知道一切都被包覆著,沒有遺漏。
在我與衪最靠近的時候,我總是淚流不止。
今早我獨自出墟市買菜,吃過午飯,又獨自坐小巴回家。我是在一段關係裡,天天與他一起,才能撐到現在,但亦因為有他,有時我會大條道理置自身於不顧,逃避,裝沒事,可是啊,連這些都是過程的一部分呢,當所謂的me time來到,我便必須好好領聽自己……這都多麼有趣?一切都在互相效力,前面的等待與累積,打破後建立,在矛盾中拉扯,就是辯證,生命是一場又一場的辯證。
所以他也是萬有的,他的存在與陪伴也把我包覆,幫助我打碎自己,重新模塑,如果沒有他,我一定不會是現在的我,雖然把自己打碎的過程是多麼的痛苦。
由他延伸開去,每個人的存在,也就是我的一部分,包括乘坐同一架小巴的陌生人。這是多麼平平無奇的一天,我本打算快速去買菜,卻因為行山人士人滿為患,交通滿坐,我需靜靜走著山路去別的車站,在樹蔭下細看萬物的影子,得到靜思的機會。回程時,窗外的日照曬下,樹木像被高清鏡頭過濾過,袋裡有剛買的魚肉和菜,我擔心著會否因為溫度變壞,途人上車落車,我突然被生活的殘酷與美麗憾動了,他們都在這裡,就在這裡,於這一刻。
流淚因為謙卑,因為我老是忘記,而衪常常提醒,衪讓我在有限的生命裡,明白到無限與超越。在絕境裡,我仍然存在,我們仍然存在,依然可以想像,更壞的香港或更好的香港。總而言之,我身後的人,無論如何將會看到不一樣的未來了。未來或有好有壞,都沒有關係,因為萬物正是如此。
在衪的引導下,我重回到山的懷抱中,細看雲湧時山雨會來,蜻蜓會漫天飛舞,每天日出後會日落,就在同一地方……而我們總會改變,無可挽回地,朝著死亡與衰敗之路上走去,但在過程中,我們總是會不服氣的,自自然然面朝著光,重新再創造……即使明知所有都會完結,在創造中,我們可以靠著彼此,在每一刻裡,更靠近真理。
也許打開那扇門後,發現裡面根本什麼都沒有,那又如何呢?生命一場,就是行行走走,慢慢探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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