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學參觀益力多廠或其他,總懷著興奮的心情,期待最後得到的糖果和贈品,都是快樂的回憶,長大後到工廠工作,每次都不知應懷著什麼心情回到香港。
過去一年常常到內地廠房,有時在辦公室開會議,找資料,溝通,有時在車間,瞭解運作程序,配合,吃驚,上月真正參觀了他們的機器和運作,去年看過手工書的製作過程,繁複的步驟如何被break down到一小部,每組人只做一個程序,今年看到人們黏購物紙袋,那種印上大牌子一蚊一個被我們用一會便隨手丟掉的,紙袋,由幾十人黏出來,紙袋製作拆分很多很多個步驟:把十個紙口對齊,塗膠水,把底部摺好,黏邊,風乾,綁繩,打結,他們生產這些對他們毫無意義之物,在亮著白燈的廠貨裡,做手工,數以萬計。
也有人在車間,在四周貼了「要載耳塞工作」,貼滿了「安全第一」,嘈音很大,說話要很大聲的地方,人們操作機器,跟機器配合,重複同一個步驟一千次,印著出版物。他們不明白內容,甚或沒看過,那沒關係,他們只需要對著機器,生產很多很多紙張,把紙張疊起,就有人負責把一頁頁分好次序,放到機器裡,切好,釘裝,誰都不需要知道內容,以及它對世界和自己產生的意義。
我最多的時候在辦公室,開會議,編書,改正,把檔案齊備好,傳出去,等成果印成,我不知道成品的來龍去脈,我也只是鏈中的其中一部分,我以為我的工作對世界產生的意義,也不過是我自以為的,當看到整個鏈的背後(或許我只看到了局部吧),我不太肯定,美好是否只是一種幻想。
有一次,我們想著要送一份禮物給讀者,於是決定安排作者在每本書上簽一個名。那天我陪作者到工廠,負責為他打開每一頁書,把書放置在他面前,使他能更快速地完成整個流水作業,期間有兩位員工負責把書運來,又把簽好的書疊齊,疊齊一版書也牽涉到一種學問,如何左五本右五本又要反轉,等等等等,我們完成一版又一版,往目標倒數著,互相打氣,我們一組五人,偶爾聊天,拉拉筋,一起到飯堂吃飯。他們吃四蚊幾個菜很多油那種,我被安排吃廿蚊的自助餐,之後又回到工作枱,翻開書,簽書,直到手皮被書磨破為止。我不過是偶爾經歷這樣的一天,他們卻每天都這樣過。
今天我在印前車間,和阿朝一起改圖,其他人在電腦前,併版,出藍紙,改錯處,他們也不知道內容,這也繼續沒對誰構成任何影響,我的這本書不見得跟別的有分別。我跟阿朝聊天,認真的把他的名字抄在手背上,我想認識他們,每一個,每一個曾經參與過製作的人,為同一件事默默地付出時間和勞力的,無名的人,我想向他們致謝,即使我的致謝一點用處都沒有,不能為他們加薪,不能令他們快樂一點。即使這樣,我都願意記著他們的名字,好讓我懂得我的卑微。為什麼書就只印有數位工作人員的名字呢?我是何德何能。我想到公平二字,世界一直都不公平。
當親眼目睹人們變成一條一條生產線,了解自己也只不過是其中,我很難過,我想到曾經讀過的異化理論...我想到富士康,我想到新I-phone一出,便有無數個人在後面加班去趕著這陣熱,還有其他數以萬計的工廠,在裡面工作的人,他們都與那些過剩的產品無關,享受不到它們帶來的好處,我知道他們終於會瘋掉的原因,而這一切,已經不能回頭。
彷彿就算把書做得更好,都不能把事實扭轉,這實在令人,很難過。
2 則留言:
所以要更加珍惜
看得我眼睛熱熱的文字。
josefina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