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 6月 04, 2009

於廣場上

下雨了, 天公恁的造美,在我們唸畢整晚詩,默哀其間,才下的雨。

文化中心發生過這許多的事,當雨沾濕我的褲管時,我想。
曾經某天,在相同的地方,遠一點的欄杆旁,我跟某君散步,停駐,當時,我甚至連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。我們在電梯遇上,一起吃飯,他堅持要送我,更堅持是我收到他的訊息然後仆出去扮偶遇,天曉得。飯後,我們都捨不得回家吧,便建議到海旁走走,我捧著一疊異常厚重的參考書,他幫我拎點,挑了一個位置,對著海,依著欄杆,我們停下來。

夜涼如水,對岸的燈飾反照在海面上,我問及他的名字,他不肯說,只管笑,我沒穿夠,瑟縮著,他問我冷嗎,我輕輕點頭,他穿著一件我將永生都記得的黑色大衣,突然站在我面前,跟我面對面,下一秒已經把我裹進他外衣裡,即是,因為我冷,他便把我抱著,使我的臉緊貼他的胸膛,我是這樣被收買的,我想。聽著他的心跳,我慢慢仰起頭,不知是誰先開始,我們親吻,what a kisser,當時我想。

如果後來誰要怪我不清醒這許久,我會推委於這一幕,然而一切都是值得的,現今我仍緊緊相信。

曾經某天,夜已經深了,心儀的某君詢問我,不快樂時會幹嗎?會聽音樂嗎?我說會。接著他問,會外出閒逛嗎?你知道英語的模糊不清,當時仍然是icq世代,我想我誤會了,說,一個人閒逛便只會更見寂寞吧,原來他是問我,現在,想外出逛一逛嗎?當時是深夜三時,而我一早已泥足深陷。這些情節我一直不敢直接言說,怕壞了它的美好,但現在當我已然微薰,我不再怕這些點滴,而它發生在文化中心。

我們大概等不到天明,趕緊見了面,往那去呢?他說要drift,游走,天,當時我的震憾要比甚麼都嚴重,我碰到一位flâneur,深夜見面只為了在我城行走。你明白我為何沉溺於愛戀嗎?就因為這些人,這些事。

我們沿著廣東道一直走,途中在仍然是地盤的圓方探險,不知是誰提議的,我們走進那一片沙地,那一片海,他先於我,在我困難時伸出手助我,海浪的聲音是黑的,我們偷了一盞路政路處的黃色閃燈,照亮它,並把它放到路易維登店前的門把手上。嗯,他或許忘了這些吧,但因為我的年輕,這些情節我會記到下一世。天快亮了,我們偷偷攀越欄杆,到達已然關閉了的文化中心海旁上層,目賭天色的變化。當時,我們躺在長椅上,頭對著頭,這是我一廂情願的髮鬢廝磨,不過是如此,肉身根本不必對著肉身已經屬於永恆。他當時唱了一首流行曲,我輕笑著。我記得當時天空有很多鳥,像粒豆鼓般,離我們遠遠的,我們靠著海。
大概每段戀情都要依靠海去成就,我想。

後來,有個人,突然我我家樓下出現,我們也想不出要往那去,大概是天註定要往文化中心。一再一再地,我們在那廣場行走,然後對著海,我記得,他送了我一支花,那樣老土的被誤當成情侶,但其時我們未曾,我知道當時我大概笑得很甜。我們又依著欄杆了,而他甚麼都不敢,我把頭別過去,向著他,說,吻我吧,事情如願發生,然後亦一如以往的終結。

今天,我一個人,坐在相同地方,在廣場上,鋪一塊布,聽詩,吃酒,以煙相伴,追憶以往種種。朋友都離去了,我堅持要等待那一刻鐘,慢慢地,我終於不再害怕一個人,但我心不能不脹痛,當想到消亡,逝者,當想到他們都不能夠再經歷愛情,在這片地方,在那片地方,他們不能夠再經歷世事的厭煩,以及一再重複。

我幻想大城裡的小事,他們曾在他們的廣場內培育過愛情,跟朋友鬧翻過,也一樣喝過酒,歡懷的笑鬧,也一定沉默過,安靜無聲的坐著,因為對生命的訴求,像今晚我們如何渡過這一個晚上。他們也在那片地享受過不可多得的時光,因為他們都是人,但那片地,亦是他們的墓,因為流過血,而刻了如此深重的史詩。

不能夠,就算我們再作幾多首詩,再唱多幾許動人章節,點多少燭光,都不能夠追悔。當他們白白流血,愛情離他們遠去,呼吸離他們遠去,理想離他們遠去,親吻,酒肉,朋友,文字,日常,無聊,音樂,飢餓,情詩,種種經歷,以及生命的命題,不再與他們同在了,只餘下殘酷,偉大,堅持,留給我們去繼續,縱然我們之力是多麼少。

於是我想,有甚麼意義呢?如果沒有生命,沒有愛,沒有相信。

我們一錯再錯只為著相信,再多的愚蠢,只為著一份愛念,一份貪戀。貪戀真,貪戀善,貪戀美,只不這如此。

或許又是我多情了,但,在廣場內,曾經那麼多事發生,那麼多的人散散聚聚,甚至有人死,我們還能假裝嗎?假裝事情不曾發生過?假裝謀殺為對的一方?

我的感受一點都不太宏大,我從來不懂評論時事,只懂言說私事,濫情,發神經,當我一個人在那裡坐著,個人與歷史重疊之時,我只想到如此微小的這些而已。

就像詩人所說,我懷疑我究竟憑甚麼,能夠偷生戀世,經歷這種種美好?

實在沒有臉苟且下去,唯有堅持和相信可行了。

3 則留言:

leunglaiyin 說...

精采

jill

77 說...

太美了,最爱的一篇之一..

sheungyee 說...

=)